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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访十年(第三季):第二章 暗访盗窃团伙 12.第十二节 再入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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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4 23: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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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再入贼窝

当天晚上,我见到了这个派出所的所长,他说,他们想让我回到盗窃团伙充当内线,配合他们行动,将这个窝点一举摧毁。

我很高兴。

所长说,为了消除盗窃团伙的怀疑,他们已经把北京猿人和大学生先放回去了,等一会儿,再让我出去,他们在后面跟踪着我。

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常常写到的跟踪,走在前面的人在岔路口留下一个代表自己帮派的记号,这个记号只有本帮的人才能看懂,而别的帮派的人则不知所云。后面跟踪的人循着记号,就能一路追来。金庸的小说《书剑恩仇录》中有一个非常精彩的细节,十四弟被关东三魔胁迫而行,一路上就是留下了这样的印记,才让陈家洛们能够找到并解救了他。

我问所长:“我一路上需要留下什么记号吗?”

所长笑着说:“那都是小说里胡乱写的,要跟踪一个人,哪里会留下什么记号。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回到小偷窝点里,我们会找到你的。”

从派出所出来后,我走到了另一条街道上,走进了一家小饭店里。多天的暗访快要结束了,我的身份依旧没有暴露,我觉得轻松而兴奋,便点了一盘蔬菜,要了一瓶啤酒,准备好好犒劳自己。

邻桌是两个中国人和一个老外,他们喝得兴致很高。老外用醋溜普通话说:“你们中国人真自信啊。满大街都写着中国很行,中国人民很行,中国建设很行,中国工商很行,中国农业很行,而且你们招商很行,浦东发展很行,邮政也很行……”

我听着他的话,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两个中国人也如坠五里雾中,老外又用手指指着街道对面的牌子说:“你们看,那里还有华夏很行,华夏不就是你们中国人吗?”

我一看,差点笑出声来,他指的是华夏银行的牌子,原来这个老外不懂中国文字中的多音字,他把银行念成了“很行”。

我刚刚把笑声吞回去,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一回头,看到北京猿人和大学生站在后面,北京猿人嬉皮笑脸地说:“等你很久了,怎么现在才出来。老大发脾气了,快点走。”

那时候,集市已经快要散了,他们问老头:“还有没有枣沫煳?”老头说:“有啊。”他们摇晃着葫芦说:“这才有多少啊?能够我们喝吗?”老头是个倔脾气,他说:“你们喝完了,我一分钱不要;你们喝不完,喝多少碗算多少碗的钱,一碗wu毛。”

他们提起葫芦掂量掂量,感觉没有多少,就放心大胆地坐下来,让老头把枣沫煳倒在瓷碗里。老头盛一碗,他们喝一碗,转眼间每人已经喝了四碗。蟋蟀站起来摇摇葫芦,感觉到里面的枣沫煳并没有少多少。他手伸进口袋里,口袋里只有两元钱。他悄悄地问那个同学,那个同学说他只有一元钱。

怎么办?到了现在,就是把毛驴吆到了半坡,能上去要上,不能上去也要上。坐下来,喝!

每个人又喝了三四碗,他们感到肚子里像揣着一个篮球,压迫得五脏六肺都不舒服。站起来,接着喝!

后来,他们一个人喝了十一碗,一个人喝了十碗,老头惊讶地看着他们,背着葫芦扬长而去;他们相互搀扶着,慢慢地挪向学校的方向。

他们异常痛苦地走到了街口,听到上课的铃声响了,然而,他们像临盆的孕妇一样行动困难,他们知道今天晚上回到学校一定会受到老师的惩罚。

后来,他们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街道边的石头上,唿唿地喘着粗气,惴惴不安地想着将要到来的惩处。那时候,乡村老师打起学生来,都比较狠,而家长丝毫也不会见怪,他们信奉“沟板子底下出秀才。”

这时候,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来到了他们面前,那时候的农村,染发的人还非常少,染发在老辈人眼中是流氓的标志,而在蟋蟀这样年龄的叛逆少年眼里,代表的是有钱和时尚。蟋蟀他们不知道,那个染发青年一直在旁边观看着他们,从他们坐在街边喝枣沫煳,到现在他们坐在街边愁眉苦脸。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对陌生人毫无戒备心,他们对任何人都没有设防,他们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们一样简单得像一张白纸。

染发青年说自己刚刚从南方一座著名的城市回来,那时候,这座城市的方言经过电视剧的传播,成为了一种比普通话更高贵的语言,染发青年几句惟妙惟肖的卷舌音让蟋蟀们相信这个青年就是财富的象征。

染发青年说自己在南方一座外国人开办的工厂里做事情,低头抬头看到的都是高鼻深目的老外,工厂里也有很多像蟋蟀这样的少年,他们一月的收入就有几千元钱。染发青年那张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嘴巴,给蟋蟀们描绘出了一幅美丽场景,让蟋蟀们心驰神往。那些年,蟋蟀家庭全年的收入也仅有一两千元。

蟋蟀说:“我想去南方,可是我没有车费。”

染发青年说:“我先替你垫上车费,以后从你的工资里扣除。”

蟋蟀和那个同班同学欣喜若狂。

为了逃避老师对他们迟到的责罚,两个少年决定闯荡江湖。

当天晚上,蟋蟀安排他们住在县城的宾馆里,天亮后,又坐长途汽车来到省城,接着,再坐飞机。坐在飞机上,蟋蟀和同班同学都在想:同学们知道自己坐上了飞机,会该多么羡慕啊!

飞机来到了南方那座城市后,蟋蟀没有进入工厂打工,却进入了这个盗窃团伙,而他的同班同学进入了另一个盗窃团伙,此后,他们再也没有见面。那个染发青年是个掮客,或者叫人贩子,他和他的同伙经常游荡在北方学校的周边,把那些不好好学习的学生诱骗到南方,卖给盗窃团伙、乞丐团伙,或者打黑工的工厂,甚至还把一些女孩子卖到妓院。

此后,蟋蟀也再也没有见过染发青年。

蟋蟀在瘸狼的培育下,忍受了千般痛苦,成为了一名小偷。小偷上岗后,先要实习三个月,三个月有了业绩,被JC抓住后,没有出卖ZU织,就会转正为职业小偷。职业小偷每次出街,都有任务,偷不到一千元,就要受到处罚。而偷到一千元后,按照10%的提成给小偷。

蟋蟀年龄太小,他的提成都存在瘸狼那里,他花钱的时候,向瘸狼要就行了。尽管有了钱,但是蟋蟀知道自己的钱不干净,他非常憎恶自己的职业,他一直寻找着机会想跑出去。

两个月前,蟋蟀逃跑差点成功,可是一道两米高的围墙挡出了他的去路,他被抓住了。在大本营里,蟋蟀遭受了毒打,差点被打死。第二天苏醒过来后,身体异常虚弱,小偷们只让他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三天又逼迫他去偷钱包……蟋蟀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逃出去,直到今天,他终于逃出了魔窟。

蟋蟀说:“上学是最好的,我想回家上学。”

我想起了以前解救过的两个被乞丐团伙操纵的盲人少女,报社派我一直把她们送回家中,于是,我对蟋蟀说:“你放心,我一定会送你回家的。”

蟋蟀说:“谢谢JC叔叔。”

我感到很奇怪,他怎么会把我当成了JC?我问他,他说,昨天晚上,他偷听了我和螃蟹的谈话,听到螃蟹说我是JC。

原来昨晚窗户上的阴影,是他的身影。我心中放下了千斤重担。

当天晚上,我见到了这个派出所的所长,他说,他们想让我回到盗窃团伙充当内线,配合他们行动,将这个窝点一举摧毁。

我很高兴。

所长说,为了消除盗窃团伙的怀疑,他们已经把北京猿人和大学生先放回去了,等一会儿,再让我出去,他们在后面跟踪着我。

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常常写到的跟踪,走在前面的人在岔路口留下一个代表自己帮派的记号,这个记号只有本帮的人才能看懂,而别的帮派的人则不知所云。后面跟踪的人循着记号,就能一路追来。金庸的小说《书剑恩仇录》中有一个非常精彩的细节,十四弟被关东三魔胁迫而行,一路上就是留下了这样的印记,才让陈家洛们能够找到并解救了他。

我问所长:“我一路上需要留下什么记号吗?”

所长笑着说:“那都是小说里胡乱写的,要跟踪一个人,哪里会留下什么记号。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回到小偷窝点里,我们会找到你的。”

从派出所出来后,我走到了另一条街道上,走进了一家小饭店里。多天的暗访快要结束了,我的身份依旧没有暴露,我觉得轻松而兴奋,便点了一盘蔬菜,要了一瓶啤酒,准备好好犒劳自己。

邻桌是两个中国人和一个老外,他们喝得兴致很高。老外用醋溜普通话说:"你们中国人真自信啊。满大街都写着中国很行,中国人民很行,中国建设很行,中国工商很行,中国农业很行,而且你们招商很行,浦东发展很行,邮政也很行……"

我听着他的话,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两个中国人也如坠五里雾中,老外又用手指指着街道对面的牌子说:“你们看,那里还有华夏很行,华夏不就是你们中国人吗?”

我一看,差点笑出声来,他指的是华夏银行的牌子,原来这个老外不懂中国文字中的多音字,他把银行念成了“很行”。

我刚刚把笑声吞回去,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一回头,看到北京猿人和大学生站在后面,北京猿人嬉皮笑脸地说:“等你很久了,怎么现在才出来。老大发脾气了,快点走。”后来,我才知道,这天发生了两件事情,除了蟋蟀逃走外,还有两个小偷也逃走了。这两个少男少女是一对恋人,他们在戒备森严的大本营和声色俱厉的老大眼皮底下谈恋爱,居然无人知晓。

按照规定,盗窃团伙实行军事化管理,团伙里的男女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一旦发现谁蠢蠢欲动,必将处以严惩。然而,春天来了,万物萌发,动物们的性欲也被春风悄然唤醒。猫开始叫春,羊开始怀胎,狗开始生仔。歌德说过,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爱慕?更何况,盗窃团伙里的少女都是从小受到特殊训练,身材窈窕,风情万种,心怀鬼胎的男子一见就会动心,她们常常依靠色相来偷窃。

这对少男少女瞒住了所有人,这天派活的时候,瘸狼将这两对隐秘的恋人分在了一组,少女做小偷是不需要搭架子的,她们可以趁男子意乱神迷之际,手指触及男子的各个部位,他们只需要一个转移钱财的人在一起偷窃就可以了。

打手在随后的回忆中说,少女站在街口,装着等人,一个神情猥琐的中年男子走上去搭讪,几分钟后,少女就和中年男子手挽着手走向江边,少男跟在后面,打手又跟在少男的后面,而监视这一个行动小组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躲藏在什么地方。又过了几分钟,他们搂抱着继续前行,少女轻而易举地摸遍了中年男子的天窗、阳台和地道,就像触摸自己的口袋一样,而像猪一样蠢笨呆滞又想入非非的中年男子还浑然不觉。他坠入了自己一厢情愿的黄粱美梦中。

少女一只手搂着中年男子,一只手从中年男子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钱包,转交给了跟在后面的少男手中,中年男子的脸上依旧是憧憬和向往的神情,少男将钱包装在裤子口袋里,依旧若无其事地跟在少女的后面。

中年男子搂着少女来到一家宾馆门口,少女的脸上写满了娇羞,她让中年男子先进去开房,自己在宾馆门口等候。中年男子走到前台后,一摸口袋,脸色大变。

中年男子神情萎靡地回到宾馆门口,少女故意问:“怎么了?”中年男子快要哭了,他低头钻进了人群里。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模样清纯的少女是一个久经江湖的小偷。

少女、少男、打手、监视的人依旧走上大街,他们像一张渔网,在人海中搜捕钱包鼓鼓又色心重重的鱼,大海中从来就不缺少鱼。

后来,他们走进了地铁站,买票进站,打手和监视的人也买票进站。就在乘上通往地下的电梯时,少女和少男好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一路飞奔到了地铁站台,挤进了地铁里,打手和监视的人追过去后,地铁沿着轨道无声地消失了。

他们只能怅然而归。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了大本营,大本营又转移了,这次是在郊外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砖砌的高大的烟囱直插云霄,破旧的厂房里落满尘埃,青瓦覆盖的房顶上长满了苔藓。此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小偷们的总结会是在饭厅举行的,饭厅里点着几根蜡烛。饭厅空旷而高大,完全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特点和格局。我们坐在水泥石墩上,因为胆怯而沉默不言;瘸狼面对我们坐在水泥石桌上,因为悲痛而如丧考妣。

短暂的沉默后,瘸狼站起来了,他哀叹着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他恶毒的眼光像一把利剑从我们的头顶掠过,让我们的头发窸窣作响。他语气一变,开始大骂三个逃走的小偷,他说少女是个公共厕所,谁都可以上;蟋蟀和少男天生下贱,只适合做乞丐。在小偷们的眼中,他们自认为比乞丐的档次要高得多。

那天,瘸狼像个疯妇一样,想起谁就骂谁,嘴巴里全是污言秽语,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上串下跳,手舞足蹈,虽鸡狗不得宁焉。

我想,瘸狼是在上演最后的疯狂。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盗窃团伙已经落入了警察的视线。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螳螂、螃蟹、蜘蛛,还有接蜈蚣出来的老鼠眼睛,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可能仅仅是一个底层会议,而中层领导是不参加的。

在那天的总结会上,瘸狼还说起了工资和年终奖的问题,他说一线员工们的提成暂时存放在公司里,他把这个盗窃团伙自称为公司,而那些直接下手偷窃的少年则是一线员工。他说这样做是为了这些一线员工着想,等到有一天他们想离开了,结婚生子了,公司就会全部兑现。二线员工的工资按照业绩提成,也会一月发一次,而我则属于二线员工。我来到这里后,还没有领到一分钱工资。瘸狼说年终奖很快就会发放,让大家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他说工资和年终奖的发放标准是:向一线员工倾斜,向公司领导倾斜。

我明白,这样的标准,其实就是向他们这几个人倾斜。一线员工的工资由他们“保管”,而工资奖金又向他们几个人倾斜,最后,整个盗窃团伙的绝大部分收入,就被他们几个人私分了。

瘸狼还让大家要向长远考虑,要有战略眼光,不要只盯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着传销团伙讲师口才的瘸狼,还用了一句成语。

瘸狼正在循循善诱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他刚一接听,就脸色大变,唿叫赶快吹灭蜡烛。

蜡烛吹灭后,饭厅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小偷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我明白,可能是警察进入了这家废弃的工厂。

小偷们分成了几股,像几股浊流一样,在黑暗中流向了工厂不同的方向。我跟在几个小偷的后面,躲藏在一堆炉渣后面,借着暗淡的天光,看到有两个人走进来了,他们向前走了几米后,似乎发现走错了路,又转头走了回去。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警察。

后来,我才知道,这天发生了两件事情,除了蟋蟀逃走外,还有两个小偷也逃走了。这两个少男少女是一对恋人,他们在戒备森严的大本营和声色俱厉的老大眼皮底下谈恋爱,居然无人知晓。

按照规定,盗窃团伙实行军事化管理,团伙里的男女是不能有七情六欲的,一旦发现谁蠢蠢欲动,必将处以严惩。然而,春天来了,万物萌发,动物们的X欲也被春风悄然唤醒。猫开始叫春,羊开始怀胎,狗开始生仔。歌德说过,哪个少女不H春?哪个少男不爱慕?更何况,盗窃团伙里的少女都是从小受到特殊训练,身材窈窕,风情万种,心怀鬼胎的男子一见就会动心,她们常常依靠色相来偷窃。

这对少男少女瞒住了所有人,这天派活的时候,瘸狼将这两对隐秘的恋人分在了一组,少女做小偷是不需要搭架子的,她们可以趁男子意乱神迷之际,手指触及男子的各个部位,他们只需要一个转移钱财的人在一起偷窃就可以了。

打手在随后的回忆中说,少女站在街口,装着等人,一个神情猥琐的中年男子走上去搭讪,几分钟后,少女就和中年男子手挽着手走向江边,少男跟在后面,打手又跟在少男的后面,而监视这一个行动小组的人,他们都不知道躲藏在什么地方。又过了几分钟,他们L抱着继续前行,少女轻而易举地摸遍了中年男子的天窗、阳台和地道,就像触摸自己的口袋一样,而像猪一样蠢笨呆滞又想入非非的中年男子还浑然不觉。他坠入了自己一厢情愿的黄粱美梦中。

少女一只手搂着中年男子,一只手从中年男子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厚厚的钱包,转交给了跟在后面的少男手中,中年男子的脸上依旧是憧憬和向往的神情,少男将钱包装在裤子口袋里,依旧若无其事地跟在少女的后面。

中年男子搂着少女来到一家宾馆门口,少女的脸上写满了娇羞,她让中年男子先进去K房,自己在宾馆门口等候。中年男子走到前台后,一摸口袋,脸色大变。

中年男子神情萎靡地回到宾馆门口,少女故意问:“怎么了?”中年男子快要哭了,他低头钻进了人群里。他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模样清纯的少女是一个久经江湖的小偷。

少女、少男、打手、监视的人依旧走上大街,他们像一张渔网,在人海中搜捕钱包鼓鼓又色心重重的鱼,大海中从来就不缺少鱼。

后来,他们走进了地铁站,买票进站,打手和监视的人也买票进站。就在乘上通往地下的电梯时,少女和少男好像提前商量好的一样,一路飞奔到了地铁站台,挤进了地铁里,打手和监视的人追过去后,地铁沿着轨道无声地消失了。

他们只能怅然而归。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了大本营,大本营又转移了,这次是在郊外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砖砌的高大的烟囱直插云霄,破旧的厂房里落满尘埃,青瓦覆盖的房顶上长满了苔藓。此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小偷们的总结会是在饭厅举行的,饭厅里点着几根蜡烛。饭厅空旷而高大,完全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特点和格局。我们坐在水泥石墩上,因为胆怯而沉默不言;瘸狼面对我们坐在水泥石桌上,因为悲痛而如丧考妣。

短暂的沉默后,瘸狼站起来了,他哀叹着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他恶毒的眼光像一把利剑从我们的头顶掠过,让我们的头发窸窣作响。他语气一变,开始大骂三个逃走的小偷,他说少女是个公共厕所,谁都可以上;蟋蟀和少男天生下贱,只适合做乞丐。在小偷们的眼中,他们自认为比乞丐的档次要高得多。

那天,瘸狼像个疯妇一样,想起谁就骂谁,嘴巴里全是污言秽语,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上串下跳,手舞足蹈,虽鸡狗不得宁焉。

我想,瘸狼是在上演最后的疯狂。他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个盗窃团伙已经落入了警察的视线。

那天晚上,我没有见到螳螂、螃蟹、蜘蛛,还有接蜈蚣出来的老鼠眼睛,我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这可能仅仅是一个底层会议,而中层领导是不参加的。

在那天的总结会上,瘸狼还说起了工资和年终奖的问题,他说一线员工们的提成暂时存放在公司里,他把这个盗窃团伙自称为公司,而那些直接下手偷窃的少年则是一线员工。他说这样做是为了这些一线员工着想,等到有一天他们想离开了,结婚生子了,公司就会全部兑现。二线员工的工资按照业绩提成,也会一月发一次,而我则属于二线员工。我来到这里后,还没有领到一分钱工资。瘸狼说年终奖很快就会发放,让大家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他说工资和年终奖的发放标准是:向一线员工倾斜,向公司领导倾斜。

我明白,这样的标准,其实就是向他们这几个人倾斜。一线员工的工资由他们“保管”,而工资奖金又向他们几个人倾斜,最后,整个盗窃团伙的绝大部分收入,就被他们几个人私分了。

瘸狼还让大家要向长远考虑,要有战略眼光,不要只盯着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有着传销团伙讲师口才的瘸狼,还用了一句成语。

瘸狼正在循循善诱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他刚一接听,就脸色大变,唿叫赶快吹灭蜡烛。

蜡烛吹灭后,饭厅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小偷们面面相觑,低声议论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我明白,可能是JC进入了这家废弃的工厂。

小偷们分成了几股,像几股浊流一样,在黑暗中流向了工厂不同的方向。我跟在几个小偷的后面,躲藏在一堆炉渣后面,借着暗淡的天光,看到有两个人走进来了,他们向前走了几米后,似乎发现走错了路,又转头走了回去。

我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JC。

我们从工厂围墙的一个豁口出去,看到街巷里依然人流穿梭,路灯下,性急的男孩子蹲下身子点炮竹,火苗还没有靠近引信,就吓得往后退缩;围观的孩子捂着耳朵,眼睛紧紧地盯着炮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恐又兴奋的神情;女孩子站在墙根下放手花,手臂画个圈,星星一样的火花就四散飞溅;远远近近的炮竹零零散散地响起来,马路上的行人提着年货脚步匆匆。新年快要到了。

街口驶来了一辆警车,闪闪烁烁的警灯让这个平静的夜晚蓦地变得气氛紧张。我们赶快分散行走,装着谁也不认识谁,可是每个人的怀中都揣着一只兔子,斜眼看着警车,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如果做了犯罪的事情,看到每辆警车,看到每个警察,都会恐惧,都好像是来抓捕自己的。其实,那是一辆城管的车辆。

城管车辆过去后,街道口又来了好几辆警车,警笛撕扯着黑色的夜空,街道两边的人全都停下脚步观看,只有我们藏在人群背后,恐惧万分,悄悄地加快了颤抖的脚步。

这几辆警车在废弃的工厂大门口唿啸而过。接着,我看到两名身穿夹克的男子走到了路灯下去,他们的腋下夹着砖头大小的黑色手包,他们就是刚才走进工厂的那两名男子。但是,我还是不能判定他们是不是警察。也许他们真是警察,在工厂看到我们撤离后,就通知了警车。也许他们只是过路人。

前面突然又出现了几名巡警,他们排着一路纵队走过来,我们刚刚回复平静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

一辆出租车驶过来,走在前面的小偷挡在了出租车前面,出租车还没有停稳,就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其余的小偷都像螃蟹一样,七手八脚地爬进车厢。

出租车开走了,引擎声听起来就像喘息声一样,挤在出租车里,我想:小偷们怎么知道今晚警察要出动?是谁刚才给瘸狼打电话?

我又想,一个犯罪团伙,能够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存活这么多年,一定有它稠密而敏感的关系网。

那天晚上,出租车一直将我们拉到了远郊的一个小镇上。东南沿海城市的小镇都很繁华,四周星罗棋布地分散着大大小小的工厂,它的规模和发达程度不亚于北方的一些地级城市。小镇上的旅社鳞次栉比,会一直营业到天亮。

在出租车里,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小偷一直在对着电话嗯嗯啊啊。来到小旅社后,他掏出身份证进行登记,天知道他的身份证是真还是假。然后,我们几个人就窝在一间小房间里,等待天亮。有人躺在床上睡着了,拉着绵长的鼾声;有人睡不着,坐在地板上在抽烟;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逃难的人。

小胡子也没有睡着,我知道他是这几个人中的小头领,就掏出烟“孝敬”他。从加入盗窃团伙到现在,我还没有领到一分钱,可见,盗窃团伙里也存在腐败和贪污。

小胡子问我:“你以前做什么?”

我说:“我以前是挖煤窑的,看到同伴死了,就跑出来了。”

小胡子说:“哎呀,那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是穷得揭不开锅,谁愿意干那个事情。还是干我们这一行好啊。”

我趁机问:“你当初是怎么走上这一行的?”

小胡子悠悠地抽口烟,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副老辈人在小辈人面前回忆往事的沧桑神情,他说:“说来话长啊。”

小胡子出生在安徽农村,从小就有偷鸡摸狗的习惯,上学时偷同学的钢笔本子,暑假时偷老农的西瓜,冬天偷人家晾晒在门口的腊肉。后来,因为小偷小摸的毛病,被学校开除了,他反而此后走上了职业偷盗的路程。小胡子说起这些的时候,丝毫也没有愧疚,相反的,显得很炫耀,好像是在说起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光辉历程。

我问:“你一个人很危险啊,你是怎么找到大家伙的?”

小胡子说,被学校开除后,他就来到县城,乡下没有什么可偷的,人都穷,而县城的工厂和机关有上班的人,有钱。这时候他还是单干,做一些撬门扭锁的活路。有一年,他大年初一偷了一家工厂管伙食的办公室,逃到了大量的零钱和饭票,本来想把这些饭票扔了,又舍不得扔掉。年后工厂门口的商店开门了,他就把这些饭票卖给商店,没想到被一伙窃贼发现了……

我问:“他们怎么会发现你?”

小胡子说:“这个伙食房他们早就盯上了,准备年后动手,没想到被我抢了先,他们就想知道看是谁拿的,结果就在商店发现了我。”

我想,小偷的脑瓜子确实都很够用,知道丢失了饭票,就在工厂门口的商店等候,果然就将小胡子抓了个正着。

后来,小胡子就加入了这个盗窃团伙,这是一个在县城盘踞了几十年的团伙,树大根深,偷窃技艺代代相传,老一辈传道授业解惑,新一代吃水不忘挖井人,这个团伙的组织机构和人员构成,外界根本就无法了解。

再后来,团伙里的成员发生内讧,小胡子就跟着其中的一个头领一路南下,走一路偷一路,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来到了南方这座沿海城市。

小胡子说:“我准备过了年,就金盆洗手,买了房子结婚。”

我问:“这些年你能存多少钱?”

小胡子说:“也就是百来十万。”

我大吃一惊,一百多万,这是我努力工作一辈子也无法赚到的数目。

小胡子还向我说起了他得意的杰作,就是根据一张碎纸片判断出了一个人经济能力。有一次,他看到一个粗心的女子,买了一盒化妆品后,把购物单随手扔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那上面标价200多元。在小县城,能拿200元买一盒化妆品的,一定是那些当官的女儿和煤老板的家人。她判断出这个女子身上有钱,就跟踪了一路,拿了一路,从钱包到手机,从化妆品到购物卡,那这个女人身上值钱的东西掏空了。

“干我们这一行,需要多方面的才能。”小胡子说。

天快亮的时候,我和小胡子才曚昽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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