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兽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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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兽窟


城郊有个废弃了的地下防空洞，洞内住着不少流浪儿，他们互相之间不许叫名字，都有一个动物代号，所以被人称作“动物王国”。主宰洞内大权的，是一个代号叫“白狐”的女人，她用一种特制的香烟控制着所有“动物”，不怕你不乖乖听从命令。

“野猫”就是这个“动物王国”中的一员。因为父母离异，野猫愤然离家出走，在外流荡了三年。他整天就做一件事：用偷来的手表、钱夹、金戒指之类的钱财，到白狐那儿换取几支香烟。按白狐的话说，这叫“领赏”。其实，野猫并不想沦为“动物”，可惜等他明白这个动物王国其实是被毒品控制的偷盗团伙时，他已经被藏有“药”的香烟扼住咽喉，唯白狐之命是从了。他恨香烟，更想香烟；他恨白狐，又离不开白狐。白狐说过：“进这个洞的都不是人了，是野兽。野兽干啥？野兽吃人！”

这一天上午，野猫出洞活动时，身后拖了一条小尾巴——一个新来的女孩。按照白狐的“旨意”，野猫“出师”了，带女孩去见见世面，练练手脚。不一会儿，两人走进一家农贸市场，野猫摆出师傅的架势，对女孩说：“别紧张，干我们这一行，只要眼疾手快，没事！你在一旁看风就行……看风，懂不懂？”女孩似懂非懂，胡乱地点了点头。

野猫确实有一套“功夫”，仅转了一圈就瞄准了目标。他刚把手伸出去，眼看目标的囊中之物就要到手，突然女孩发出一声惊叫，引起了目标的警觉，使野猫再难下手。野猫火冒三丈，正要兴师问罪，女孩先开了口：“你是……小偷？”

野猫一怔，感觉上好像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他装出轻松的样子说：“你才是小偷……我是小偷的师傅！”这下轮到女孩怔住了，她瞪着一双黯然失色的大眼睛，半天没说一句话。

接下来，野猫碰到了更大的麻烦，他几次要动手，都遭到了女孩的坚决阻拦。女孩说：“就算是小偷，也要当好的小偷，不偷好人，只偷那些坏蛋！”按照女孩的说法，老人不能偷，妇女不能偷，小孩不能偷，乡下农民不能偷……野猫看出来了，那女孩好像是一汪清泉，还没有遭到半点污染。野猫心想：也罢，正好趁机显显身手。他便说：“由你指定，你说偷谁，我就偷谁！”

可是，转了老半天，女孩始终没有指定一个目标。女孩说：“我看这些人全都是好人，一个也不能偷。”野猫哭笑不得，不过他觉得女孩很可爱，很像三年前的自己。

这一天，野猫一无所获，只好请女孩胡乱吃了两碗面条。吃完后，两人便聊天，野猫从中知道了女孩的大体情况：女孩家里很穷，父母是山里农民，一年挣不了几个钱，偏偏哥哥考取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为了供哥哥完成学业，她千里迢迢来到省城打工，不料被人拐骗，转手卖给白狐。白狐说为她找工作，没想到找的是“三只手”的狗屁“工作”……女孩说：“你别教我，打死我也不会干这种事！你跟我哥一样大，你不应该是小偷，应该是高中生，是好人。”

面对女孩，野猫好像面对一面明镜，猛然照见了自己的丑陋。就在他羞愧地埋下脑袋时，女孩信誓旦旦地说：“那个洞子不是好人住的地方，我要逃跑，你也跑吧！”野猫一惊：“你要是跑了，我会被他们活活打死。你不能跑，我……我也不能跑。”女孩双眼迷惑：“为啥？”

野猫有口难言，张了张嘴，打出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野猫原以为女孩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第二天下午，女孩转眼之间不见了，真的跑啦！野猫心想：糟了，徒弟一跑，我这个师傅不被白狐打个半死才怪呢！他赶到火车站，找遍所有地方，也没见到女孩的影子。他不敢回洞去，直到太阳偏西了，还独自坐在售票厅前的石阶上发愣。

冷不防，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大哥……”野猫扭头一看，呀，女孩就在身后，一双大眼里满是歉意。野猫大喜过望：“是你！没钱买火车票吧？你跑不了！”

女孩一笑，说：“不，我已经混上车了，又下来……你说过，我跑了，你会被他们活活打死的，我不想害你。不过，我还会再跑，一定！”女孩还说，她早就看见了野猫，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太难受，才主动出来“投案自首”。

一股热辣辣的东西在野猫心中涌动，这就是“感动”吗？野猫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惊讶自己居然还会感动。他用兄长的口气说：“走，还请你吃面条！”

一连三天空手而归，野猫自然得不到作为奖品的香烟，得到的却是白狐的一顿臭骂：“你小子好潇洒，领着小妞逛大街哪？别忘了你是什么东西！上，让这小子清醒清醒！”几个打手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打得野猫鼻青脸肿，鲜血直流。野猫并不感到痛，三天没抽到那种香烟，白色幽灵早已在体内不断地抓他的心窝、撕他的五脏，浑身的血液火烧火燎，他恨不得一头撞向墙壁，撞个头破血流，那才叫痛快！

看到野猫毒瘾发作，白狐幸灾乐祸：“看你小子熬得了几天，不信你小子敢造反！”

这天夜里，野猫被毒瘾折磨得翻来覆去，难以睡着，迷迷糊糊之中，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定神一看，只见睡在一旁的“猴子”蜷曲着身子，正往手腕上扎针……野猫大吃一惊，失口叫道：“猴子，你——”

猴子伸手捂住了野猫的嘴。猴子是野猫的好朋友，两人常常结伴“行动”。看眼前这情景，不说也明白，猴子“升级”啦，也就是说从抽烟到了注射！野猫不寒而栗，他为猴子担心，同时体内产生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渴望：“猴子，给我也打一针……”

黑夜过去，黎明又至，太阳又一次升起，野猫不得不出去寻找目标。一走出洞口，他就仰天咆哮：“今天一定得偷，得抢！”昨天夜里，猴子给他打了一针，往他的血液里注入了更强的兽性。

女孩被他的样子吓坏了，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这一个上午，他频频得手。中午，他挑了一家高档餐馆，点了一桌好酒好菜，十分气派地对女孩说：“吃！”

女孩一动不动，双眼充满了怨恨。

野猫索性自个儿大吃大喝，不一会儿就满嘴醉话：“我知道，你嫌脏，你看不起我……我不是人，是野兽……我要偷、要抢、要吃人！”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酒发苦，菜无味，便赌气扔下一桌子酒菜，醉步踉跄地走了。女孩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一个影子。走着走着，野猫突然看见大街对面一家珠宝店里蹿出一个人影，像一道瞬息即逝的闪电……天哪，是猴子！

一个腆着肥肚的胖子从珠宝店里追了出来，大叫大嚷：“抓小偷——”

猴子是有名的“飞毛腿”，常人想抓住他根本不可能；再说，现在大街上的形势对猴子非常有利：人多车多，胖子的呼叫声在一片喧闹中根本没人理会；而且这一路段正好没有警察，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小巷，只要钻进小巷就如鱼得水、万事大吉……眼看猴子已经跑到小巷口了，不料却见他身子一歪，竟莫名其妙地摔倒了。野猫心里一阵抽搐：这是怎么回事？

野猫随着行人跑到巷口，一看，猴子已经死了，七窍流血，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串贵重的珍珠项链。胖子气喘吁吁地赶来，掰开猴子的手指取回项链时，发现了猴子手腕上的针眼，不觉失声惊叫：“啊，是个吸毒犯！”

人群中一个游客懂得医道，他分析了猴子猝死的原因：一定是注射毒品过量，刚才一阵猛跑加速了血液循环，毒液攻心，气绝身亡。没有人同情猴子，周围只是一片叫骂：“这种人，死了活该！”

“嗡”——野猫感觉到脑袋好像被猛击了一棒，一阵痛苦之后，他一下清醒了，一种兔死狐悲的伤感，使他在一瞬间萌发了一个念头。他一言不发，铁青着脸，默默地拉起女孩匆匆离开现场，拦下一辆出租车，叫司机直开火车站。女孩稀里糊涂，神色有些紧张：“你这是……你要干什么？”

野猫已经没有时间说话了。自从看到猴子惨死后，好像是条件反射，他体内也跟着开始骚动，像有一群蚂蚁在咬他的神经，吸他的骨髓……他必须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抓紧时间完成想做的事情，否则白色幽灵将扼住他的咽喉，麻醉他的神经，逼迫他改变主意，到那时他就身不由己了。

到了火车站，野猫买了一张火车票，塞到了女孩的手里。女孩突然明白了：“大哥，你——”野猫没有吭声，他将女孩一直送进车厢，又掏出身上所有的钞票，这才艰难地说出了心窝里的话：“这钱不干净，给你哥，拿去做……干净的事……”女孩热泪盈眶：“大哥，你也走吧，不然他们会活活打死你的！”野猫一笑，什么也没说。

火车开动了，女孩从车窗探出头来，荡气回肠地喊道：“大哥，你是好人，好人！”野猫心头一震，两行泪水从眼窝里缓缓淌下。火车开走了，他的心里也空空荡荡，体内好像聚满了蚂蚁，成了一个巨大的蚁巢。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必须咬牙坚持，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野猫拔腿就跑，跑到车站外的电话亭，一摸衣袋，身无分文。守电话亭的汉子态度坚决：不交钱就不给他打电话。野猫的大脑已开始进入“倒计时”，10、9、8、7……再耽误下去，他将会连那三个简单的阿拉伯数字也记不住……野猫拔出了刀子，“咚”扎到电话机旁：“给你，钱！”守电话亭的汉子惊慌失措，野猫趁机赢得了最后一点时间，抓起话筒，“嘟、嘟、嘟”按下了三个数字……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因为，他按下的三个数字竟然是——110！

完成了所有的“使命”，野猫身子一软，重重地倒在电话亭边。几乎同时，一辆警车呼啸而来……

几天以后，白狐落入法网，动物王国也土崩瓦解。野猫则进了戒毒所，他决心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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